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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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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齡半站起的身子頓了頓,沒有向我這邊望只是慢慢坐下,吩咐內侍將農婦安頓在偏殿,傳召當日發現韋曦屍體的禁衛。

隔著翠色竹葉屏風,半明半暗間見來人大約二十歲,面容蒼白幾乎不透血色,細眉薄唇,眸光冷淡,長發高束綰在腦後,一身貼身黑衣透著冰冷的英氣。相較於前面那人的拘謹驚惶,他倒是沈穩自若得多,單膝跪地施禮。

“屬下展衛風參見房大人。”

房玄齡喚他起身,讓內侍搬了個凳子來。

禁衛推辭不受,他溫聲笑道:“找你來只是例行公事,並非審問犯人,你不必過於緊張。”展衛風方才俯身坐下。瞧著他行事磊落得體,而房玄齡待他又極為體貼尊重,心中便對這人生了幾分興趣。見他雖坐著,但雙手平整地放在雙膝之上,脊背挺得筆直,坐姿端莊,不像尋常兵衛言語舉止間總能透出些痞子氣。

“本官宣召你前來是想詢問當日你發現韋曦屍體一事,你再詳細描述一下當日情景。”

展衛風字句清晰,“啟稟大人,屬下當日奉秦王殿下之命率領了十幾個禁衛兄弟同其他人兵分數路尋找楊妃娘娘,剛走到一個叫路隱村的地方,聽得村民前來報案說在松林裏出了人命。屬下便帶人前去查驗,發現一個黑衣男子躺臥在叢林中,腹部中了一劍,已沒了氣息。屬下所帶的弟兄們中有一人家有親眷在韋府當差,曾與韋公子有過數面之緣,他認出了死者是韋曦公子,便向屬下報告。屬下認為事態嚴重一面命人看管好屍體,一面立刻趕回蕭府稟告殿下。”

房玄齡頜首,隨即問道:“那麽那個認出韋曦的禁衛姓甚名甚?年齡幾何?家中境況如何?平日在軍中表現又如何?”

展衛風道:“他名叫陸肖,長安人氏,今年二十有五,曾在前朝張須陀軍中任職,後來被王世充所俘,充入離宮當了禁衛。家中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妹妹,名叫陸羽書,年前已與微臣定了親。”

我偏頭,確實為他輕描淡寫說出的事而驚訝。

他隨即道:“微臣與陸肖有姻親之宜,不方便評論他在軍中表現,煩請大人另詢他人。”

房玄齡撫摸著下頜短髭含笑點頭,像是對他的耿直公正之舉甚是讚賞。

我垂眸理了理裙衫,起身拖曳著臂紗繞出了屏風,展衛風立刻起身施禮,始終將頭低著不曾看我一眼。我心中暗忖,他倒是深谙遇見宮闈命婦須得避嫌之禮。

房玄齡起身引我到他的座椅,我擺了擺手,繞著展衛風道:“展禁衛為人高潔清廉,令我欽佩不已。不知禁衛今年多大?”

“回楊妃娘娘,微臣今年整二十。”

“哦?”我饒有興致地笑了笑:“當真年少有為,才二十歲便已升做了禁衛長。你的內兄陸肖今年都二十五了,還是你的手下。看來他是在品行才幹方面遠不如你。”

他言笑不茍,只合手淡淡道:“‘年少有為’四字微臣愧不敢當。若說年少有為,普天之下有誰及得上秦王殿下,年僅二十四歲便橫掃諸雄平定亂世。微臣不過是運氣好些,得了長官看重得以升遷,怎能自我驕矜以官位稍尊便看不起同僚。”

我面露讚色地點頭,雖未能見到禁衛裏的其他人,但也能判定這個展衛風必定是個中翹楚,若一切順利日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轉身見房玄齡面上也是極賞識他的神色,笑道:“你先下去,今日之事莫要對外人道。”

他俯身施禮始終規謹地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

我阻止了內侍繼續宣召,對房玄齡道:“看起來房大人似乎很是欣賞這個展衛風。”

看著我凝淡的神色,他似乎意識到什麽,黯淡地垂眸:“在斷案方面微臣卻是不如杜如晦良多,總不自覺以個人喜惡來判斷這個人的好壞。”

我含笑道:“房大人足智多謀,秦王自然要將這等要緊之事交予你。只意識到便好,下面可不要再犯。”

他心悅誠服地點頭,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幾分方才不曾有的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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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傳召了陸肖進來,大體打量了一下,在外貌氣度方面確實不如展衛風,略顯短小的身體甚至有些佝僂,給人種老氣橫秋的感覺。舉止亦不如展衛風灑脫,單膝跪地時一雙眼睛四處瞥,給人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房玄齡向他詢問了當日發現韋曦屍體的經過,發現說辭與前面的展衛風不出其二,遂問道:“陸肖,本官且問你,你家中是何親眷在韋府當差,你又是在何種情況下見過韋家大公子?”

陸肖磕磕絆絆道:“回大人,微臣的一個遠房表妹在韋府中給大小姐當侍女,往年上陽節時大公子總會給府中上下分發些銀鏍布蠅,表妹家中已無人,便時常叫了屬下去取些回來家用。”

房玄齡應道:“你那表妹姓甚名甚,家中可是遭逢了變故?與你又親疏如何?”

他道:“表妹名叫杜蕊,其父曾在已故罪臣劉文靜家中當差,因謀反案受到牽累被誅殺。親戚們怕引禍上身均和她斷了聯系,表妹無法只得遠走他鄉,到了洛陽進了韋府當差。”

聽他竟提到劉文靜,不覺添了幾分精神。這些人竟各個暗藏玄機,大有來歷。這其中盤根錯節似乎都聚到了一起,會是巧合嗎?

房玄齡顯然也楞住了,想來他與劉文靜曾同在秦王府當差,也算了有薄交。不過房玄齡不愧反應機敏,隨即反應過來,問道:“展衛風說你曾在張須陀手下當差,而後被俘進了內廷當禁衛,那麽你表妹可是來投奔你得,可也是你為她謀了韋府那個差事?”

陸肖道:“屬下哪有那個本事。韋家是鐘鳴鼎食的顯赫門第,在洛陽聲明隆盛,少不得官宦巴結,哪輪的上我。不過屬下姨夫曾隨著劉文靜大人進出過秦王府,表妹亦跟著增了些見識,再加之她容色秀麗上得了臺面,便被韋小姐看中收納在了身邊。”

這趟渾水真是越攪越深了,連秦王府都給牽扯了進來。我見房玄齡神色也凝重了不少,眉宇緊鎖朝我看來,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遂點了點頭。他便道:“你先到偏殿等候,不得隨意走動,等候本官再召見。”

陸肖應是,低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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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烈日炎炎,轉眼到了午膳時間。紫諾已命人去傳膳,不得不叫停了審訊。

我擺弄著臂紗絲緞思慮了片刻,叫來內侍吩咐道:“給兩位禁衛和其他人好酒好菜,萬不得怠慢。至於劉氏……只給她上些小米粥,別得不許再給。”

房玄齡讚同道:“夫人也看出劉氏沒有說實話。”

我道:“劉氏確然沒有說實話,但說謊卻未必只她一人。今天下午審過給韋曦清洗遺體的下人,可再審一遍劉氏,屆時大可讓展衛風和陸肖在屏風後旁聽。”

他對我的安排很是滿意,不禁讚道:“夫人果真冰雪聰明,若能逼得劉氏說實話,定然會讓他二人中說謊的人心生慌亂,亂則出差,必定會露出破綻。”

說話間紫諾已將午膳擺好,碟碟碗碗淅淅瀝瀝地擺了一桌。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對房玄齡道:“我知房大人對那禁衛長甚是賞識,但有一言不得不說。”

房玄齡立馬道:“夫人但說無妨。”

“我曾和秦王一起離開離宮,到了洛陽城裏的碧芙樓,恰巧在那裏遇上了韋曦。而後是我去蕭府,又是被韋曦尾隨至那裏。兩次都是從離宮出去,被他圍堵。顯然不會是巧合,他能對我的行蹤了若指掌,定然是離宮裏有人通風報信。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這些進出行宮不受局限的禁衛。”

房玄齡卻道:“這一點秦王也已料到,曾派微臣徹查宮中禁衛,只是禁衛數目旁多,難以在短日之內面面俱到。不過……方才那個陸肖,倒是和韋家有些淵源。”

我將視線瞥向窗外,見那風光霽月,一片碧綠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陽光打在上面折射出莖葉分明。

心中掠過異樣,或許萬事並非表面所見,只覺得這一切的背後好像有一條線給連在了一起,只是這條線究竟是什麽呢?

說話間,內侍通報說傅合清求見。我命人將他帶到偏殿,然後留房玄齡在這裏用膳。

傅合清見了我卻是神色匆匆,從懷裏掏出一方絹帕,遞與我。

雪白質地上磨痕點點,竟是一首小詩。

“佳人居瑤臺,惑以傾色殊。壯士為相裁,餘者安在哉。”不自覺目光雪冷,將絹帕揉在掌心裏。紫諾探頭來看,憂心道:“這其中的意思是不是說,韋公子和蕭公子是為了夫人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韋公子無辜喪命,蕭公子身居牢獄,兩人都不得善終。”

我未答,轉頭看向傅合清:“這是哪裏來得?”

“今天一早洛陽城裏便傳遍了這種絹帕,我也不知是從哪裏傳出來得,只是得了它便匆忙拿來給姐姐看。”

我咬牙切齒道:“好快的動作。”

傅合清卻似乎坐立不安,扯著我指道:“姐姐瞧這一句,佳人居瑤臺,‘瑤臺’為神話傳說中神仙所居之地,又為古之宮闕。現今洛陽雖權貴諸多,又有幾人能居住在宮闕之中,已有流言蜚語指向秦王。這樣下去,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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